●陈树茂

大伟的作家梦一直没有放弃。当他知道我也在悄悄写小说时，他开始不淡定了。整个石鼓岭都知道，文学功底最好的是大伟。

直到有一天，大伟跟我说，我准备放弃写作了，你好好加油！

我鼓励他，写得好好的，怎么不继续呢？

他叹了一口气说，我是立冬那天下定决心放弃的。

他个人的故事比小说还要精彩，其实我很多故事是以他为原型创作的，这个一定不能告诉他，否则兄弟都没得做。

十几年后，大伟看到我的小小说集后，叹了口气说，其实整个石鼓岭，你才是最有才气的，我只是徒有虚名而已。接着，他娓娓说起那年立冬的事。

那年立冬凌晨，我忽然醒来，想写一篇关于三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故事。

题目我都想好了，打开电脑，敲下 “三和一”，这题目不出彩，但起码不落俗。我趁兴敲了一个开头：那段时间，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，会发生什么故事呢？

我想了想，还是删除了，有点俗，不吸引人。又写了：1998年夏天，我们三个男人与一个女儿开始了一段极不寻常的生活。开始还比较满意，后来仔细想想，用第一人称，会不会被人误会呢？虽是小说，但后面的情节还涉及一些生活作风问题；不寻常也不能提前透露，结尾就没摔包袱意味了。不行。我一口气写下十几个开头，都觉得不合适。

我本来兴致勃勃的，被开头难住写不下去了。就突发奇想，不如从后面往前写。我忍不住赞自己，这个主意不错，太聪明了。前几天，看到有人将西游记倒写，从取得真经、取经过程、大闹天宫，最后变成石头，太有才了。好，就这么办，我还是选择顺述方式，不过是先写结尾，再写中间，留着那个头痛的开头。

我开始构思结尾，三个男人都先后离开了那个女人，最后，那个女人孤独终老。我觉得很解恨，故事情节里面，三个男人分别和女人有过一段感情，但那女人不珍惜这三个男人，倒追一个富二代，最后被甩，回头再找三个男人，却发现三人都有幸福的家庭，貌美如花的她只能看着幸福偷偷溜走。我自己忍不住为自己叫好，还想好了一首歌词，表现女人失落的情景，叫“花开花落”。故事情节都有了，就差一个开头，用怎样的开头？我开始无招了。

我开始明白古人为何会一夜白发，想到自己白发苍苍的样子，忍不住打个冷战，不行，不这么苦想，我不要满头白发，我还没女朋友还没结婚还没小孩，我还要养自己的父母。一想起父母，忍不住想起今年春节母亲的话，儿啊，你也不小了，该找个女孩结婚了，母亲说完就眼眶红红的。我经不住母亲的劝说，答应三十岁前结婚。那天，我刚刚三十岁生日，一人喝了一打啤酒，大醉了一场。我一想起母亲的话，就忍不住难受，找个女孩，说得轻巧，怎么找啊？工地上整天面对的都是男人，晚上还要经常加班，原来工地倒是有一个女孩追我，但长得不好看，性格暴躁，怎么能一起生活？

我极力不去想母亲逼婚的事，开了瓶啤酒，喝上大大一口，先写好这个开头，争取这个月能发表拿稿费。我忽然想起，一个著名的作家说过，可参考其他名家的开头。我找出几本小说集，有人写“1982年我读大四”、“风云散是个小吃店，真是小……”，这些明显不合适。想到川端康成的雪国“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，便是雪国”，这个好像有一点点感觉了。又想起两个喜欢的作家：王小波的“我二十一岁时，正在云南插队……”，有点不对路；余华的 “1965年的时候，一个小孩开始了对黑夜不可名状的恐惧”……感觉这些开头不错，但似乎帮助不大。

我又开了第二瓶啤酒。难，太难了！写一个小说开头都这么难啊。我忽然想到，一个月前辞职的事，还没告诉家里，这一月一直不敢给家里打电话，就怕聊工作时说漏嘴。现在回想，当时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，就是天天加班心里不爽，跟新来的队长吵了一架，一气之下就交了辞职报告。一个文友告诉我，写小说一样可以养活自己。我想自己应该也可以，中学时还发表过不少东西呢。没想到，刚刚开始写作就遇到困难，写了几十个，投出去都没有回音，更不要说稿费。家里刚盖了新房子，还欠了债，母亲每次电话除了说结婚，就说这事。那天生日，我母亲打电话过来，我还强作欢颜，说很开心，有很多朋友陪我过生日，其实就我一人在喝闷酒。

我忍不住感叹一声，凡事开头难呐！那几天，我慢慢冷静下来、细细思量，还是干回自己的专业吧，毕竟有一技之长。我喝了一大口啤酒，冷静了一会，忽然想到一个开头 “1998年的春天，我们三个男生开始疯狂地追求那个女孩”。再看看这个开头，感觉不是最好，也不错。合适就好，不一定最好，我若有所得。

立冬了，该三十而立了，我叹了一口气，望望窗外，似乎看到一丝丝光亮。

第二天， 我就决定给那队长道歉，取回辞职报告，重新开始搞工程。那天开始，我就决定放弃作家梦，踏踏实实干点专业的活。

我忍不住说，或许你的选择是对，你现在不是公司的首席技术专家了吗？

大伟摇摇头说，选择没有对错，生活本来就是如此！

我忍不住笑，你始终还是石鼓岭文学功底最好的人，我才是那个打酱油的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