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刘映虹

漫长漫长的夏天来了。湿哒哒，黏腻腻，油乎乎。牙签撑不起沉重的眼皮。

“中午吃什么好？”

吃什么呢？这是个问题。厨娘的“脑库”从不乏菜谱，只是夏日的疲乏让大家都恹恹没胃口。

“要不喝点粥吧。”一呼百应。

抓一把米扔到砂锅里，加水，大火伺候上。水，需得八九分满；锅，是高而深的大肚砂锅；米粒要“吝啬”点，要少得可怜，沉在锅底几乎不可见。陶土的砂锅看起来傻傻笨笨，但蓄热性能极佳。很快的，锅盖被猛火顶得“哐当”响，热气从锅盖中间的大圆孔窜出，米汤也随即要飚出来。急转小火后，砂锅渐渐“平息怒火”。

就那样任其慢慢熬煮。慢慢的，可以看见白花花的大米在水中翻滚；慢慢的，大米膨胀了、变软了，那一锅，也不再是“清水衙门”，米汤呈现淡淡的白色了；再慢慢的，大米软烂得身形变模糊，米汤浓稠到挂浆；最后，米和汤已经很难分出彼此了，粥即成。入口，会有似有若无的糯糯的颗粒感在口腔、舌头之间滑溜。

熄了火的这一锅粥，还在咕嘟咕嘟有一搭没一搭漫不经心地微微吐泡泡。就着滚烫的炉芯，盖上盖子再焖上一会后，给每人舀上一大勺到小白瓷碗里。先舀的那一碗，多了一点“福利”——得到了浮在面上的一层厚厚的“奶皮”。

那么热的天啊，从嘴巴到肚子，一律对“吃”产生了“排异”，唯独眼前这一碗，让抵触自动解除。但这样吃终归是寡淡和单调的，搭配上自己腌制的各种小菜，那就完美了。脆爽的红醋萝卜，酸甜的仔姜，酸辣的圆白菜，都是技艺和时间沉淀出来的佳品。从瓮里各捞出一些来分别放在碟子里，还没入口已让人汩汩生津。一块菜，两三口温热的粥，窸窸窣窣，碗一下见底。再舀一碗，再吃，吃到砂锅空了，仍没觉着饱，这个时候就想着为什么不多煮点呢？于是，恋恋不舍把碟子里的小菜吃完作罢。

吃完这一餐，额上微微沁点汗，酸、辣、甜的味蕾感受，由重而轻，依次在口腔“铺开”，中间再泛点芫荽的灵魂香气。那个感觉，实在是舒爽！

白粥还有一种更俭省的吃法，省时省力又省钱，实实在在是“你拿金子我也不换”的舒坦。而真正的“金不换”正是这种吃法的第二主角。“金不换”即是薄荷，薄荷的清香百搭让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，备受青睐的做法是将其制成“薄荷盐”。新摘的薄荷，一枝一叶一花，连同根须，都散发着清新奇异的香气。择好的薄荷叶，洗净稍微晾干后，用刀剁个六七分碎，装入瓶中，加入粗盐，拌匀，盖上盖子，放置于阴凉处。喝粥时拿出来，舀一些薄荷盐拌在粥里，不用其他任何花里胡哨的调配，这浅浅的咸和淡淡的香，裹挟在自带清甜的米粥中，胜却人间佳肴无数。于是，喝完这一碗，颇有一种“坐拥山河”的满足感。

除了白粥让人胃口大开，茶更是夏日解腻提神的法宝。

这一世，我是离不开茶了。一年四季，茶贯穿于我的每一个一天里。我像一个瘾君子，嗜茶如命。的确是“君子”，喝茶毕竟是雅事。说“瘾”，也是恰如其分。我可以食无肉，不可日无茶。连思虑都淤堵的夏天更不必说了。有茶，就能唤醒混沌的神智。

对于茶，我“随和”得很。什么茶，我都不挑。有茶喝，心里的富足立体而饱满。

夏天喝绿茶更舒服，如若加几朵茉莉花，那就更舒心了。原本困乏乏，绿茶一泡，满室清雅之气，幽幽夹杂花香，瞌睡跑光光。拈起杯盏，凑近，它就在眼前氤氲。连香气都是袅娜的了，丝丝缕缕，缠绕交织，有的就势在睫毛上滚一层霜，有的直往鼻子里钻。一刹间，广袤的草原，滴翠的竹林，淙淙的溪流，清越的鸟鸣……一一在眼前铺展和流转。茶香是绿的，附着在茶具的每一寸领地，沾染肌肤的每一个纹理。呷一口，从上到下，再从下到上，从外入侵，又由内而发，迅速激活了正打着盹儿的每一个细胞，抖落倦怠，掸掉疲惫。

还可以擂上一砵咸茶。我们地方独有的擂茶，是家乡人走到哪想到哪，甚至走到哪带到哪的一种纯粹赤诚的情结。夏日的擂茶，可以多点“苦”和“绿”。我喜欢带苦味的食物：苦瓜、苦丁茶、苦刺……夏天我尤其爱“吃苦”。苦，能解热，于我，还能生发出一种类似于“心静而身凉”的感受。

花生芝麻各抓点，到阳台摘点苦刺心和薄荷，苦丁茶只需一点，家里现有的绿色蔬菜各来一些，和一小撮茶叶一起放进牙砵，快速搅动擂茶棍。几个回合下来，食材和器物充分摩擦碰撞后成为膏泥状，抖点盐，冲入沸腾的开水，盖上盖子焖煮。最后，一砵绿汪汪的擂茶呈现于眼前。滚烫烫地喝它个大汗淋漓，身子畅快，心也畅快了。也可以撒一把炒米、丢几粒咸酥花生，听炒米在擂茶里“滋啦滋啦”被浸润，趁没软化赶紧喝一大口，“啊——”禁不住一声赞叹，甘、香、脆、软，各种口感层次分明，纷至沓来。一砵擂茶，让夏天不苦，有爱情长。

夏日是如此慷慨：阳光慷慨，暴雨慷慨。夏天日长，冗长的长，像是一条长长望不到尽头的路。既是如此，偶尔拿来消遣，也是一种情趣。偷得浮生半日闲，十几、二十年的老茶头来一小块，“邦邦”敲散了，置于小铁壶里，倒入清水，再“请”上一尊烧着碳的小泥炉，让铁壶坐在上面。然后，你就可以起来踱踱步，伸伸腰；可以灵魂出窍，举目远眺……缓缓释放着热情的碳火，慢慢舔舐着灰头土脸的壶底。它并不急，你也就无需躁。就像捂热一颗冰冷的心，交给时间吧。如若时间还捂不热的，急了又如何？夏日炎炎，流年笑掷。

叶子也是会开花的。茶叶在水中慢慢松散，像摊开紧紧攥着的拳头。松开拳头，手掌心总会握着或大或小的惊喜，以慰劳你奔忙的脚步、蒙尘的眼睛。水沸啦，心热啦；共舞，旋转；翻腾，绽放。待到茶叶“心花怒放”，茶汤变红变通透，变得和成熟的浆果一样的醇厚，这时，就可以坐下来，慢慢地品茶，品茶里人生。

煮茶，就是慢煮时光。煮一壶茶的时光里，也许樱桃就红了，芭蕉就绿了，心结也解了。握个手，与自己和解，和世界言欢。如此虚度的流光，甚好。

饭后茶足，在过道摆上一方凉席，打开入户的窗和阳台的门，形成前后对流。向天巧借一缕风，引来伴午后小憩，休养生息。

穿堂风最是可心。远远的，由外而来，拥进窗户，穿过走道，漫过脚底，爬上身躯，抚过脸颊，撩动发丝。这风，温和得没脾气，不知不觉拂平了燥热天气郁积的心火。

平头百姓，夏日觅得清凉，冬天簇拥温暖。寻常日子里溅起的每一朵小花，皆为可贵的幸福！

一碗白粥，一壶清茶。一颗凡心，悠悠度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