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 钱友灿

每年清明扫墓时，一大家子人总会对家族的先人们一顿的回忆：或感叹旧社会的苦难；或惊讶先人的才华；或叹息先人的早逝。而有一位，留给我的却是无尽的愧疚与哀思。

我的小叔，年龄也只是大我几岁而已。读一年级时，小叔竟然和我是同班同学。那时候，农村里的小孩上学时的年龄都偏大，而我是全村上学年龄最小的一位。

小叔和我同班最大的好处就是，他可以当我的“保护神”。我年纪最小，长得也最小，村里的好多小孩都很调皮，常常会欺负我。每每都是小叔挺身而出，为我“保驾护航”。所以一直到小学毕业，我都没有和人动过手，也没人敢和我动手。这样，我就免去了许多麻烦，可以更专注于学习，说来，小学升中考的好成绩也有小叔的一份功劳呢！

记得小学第一次语文考试，我才得了8分。刚开始拿着试卷，感觉没脸见人。因为那时没上过幼儿园，刚上小学连笔都不知道怎么拿，加上才上了两周课，就因为一次意外摔伤，又请了两周的假。其实想想，考了8分也算是正常了。但看到小叔才考了7分，顿时让我又骄傲自豪起来。放学回到家里，就迫不及待地晃着手里的试卷告诉奶奶，我比小叔厉害，考多了1分。现在回想起来，真让人脸红。

小叔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。读书时虽然成绩比我差点，但我就是觉得他比我聪明。只是他年纪大了，没怎么认真读，平时里也喜欢做些古怪的事情耽误了学业。爷爷是一位远近闻名的鼓手，村里无论是红事白事还是舞狮队都要请他去打鼓。爷爷在世时看小叔天资聪慧，想把这门手艺传给他。但小叔就是不好好学，等爷爷去世后，他却又拿着爷爷留下的那几个本子自学起来，年纪轻轻就成为戏班里的鼓手。

小叔自从进了戏班后，就自己鼓捣起各种乐器，而且都是自学成才的，以至于后来戏班里的各种乐器他几乎是样样精通。特别是板胡拉得最为动听。你让他拉首悲的，能让你听得落泪；让他拉首喜的，保证让你听得心情愉悦。问他是什么曲子，不知道，没什么曲，就是即兴的。

那时候我在读师范了，也喜欢点音乐，特别喜欢《二泉映月》。有一次，我拉了一段给小叔听，他觉得好听，问我是什么曲，我拿给他看，看不懂谱子。我花了几天时间，硬是把《二泉映月》翻成了白字戏中的五音谱，连小叔都夸我厉害。

小叔进了戏班，虽赚了钱，但那时候戏班演出的时间长，几乎要一整夜，熬夜，也成了小叔的家常便饭。这也为后来小叔的身体埋下了隐患。

到了我考上汕尾师范的那一年，小叔的身体就变得越来越差了。最初是神经衰弱，晚上熬夜，白天也睡不着。后来就恶化成了神经官能症。那时候，家里虽穷，但父亲还是东拼西凑，筹了点钱，带着小叔到处找医生。我也是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几乎看遍了心理学一类的书，希望每月回到家里能对小叔有所帮助。我记得奶奶说，每次我从汕尾回来跟小叔聊了后，他的心情、精神就好了许多。这么多年，我一直在想：如果那时候能天天和小叔一起，陪着他拉板胡，聊生活，聊人生，小叔会不会就好了呢？如果……已经没有如果了。

到我毕业的那一年，小叔就走了。戏班里的人，村里的人都说：可惜啊！他是个人才。但他们并不能真正体会奶奶、父亲、我，还有一家人的痛苦。

清明又快到了，每年这个时候，站在小叔的坟前，心中的那份愧疚与哀思一直萦绕在心头，就像坟头的那股白烟，久久不愿消散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