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 丘惠谊
杏花春雨,浓重的雾气缠缠绵绵,世间万物逃不开这满怀愁绪,泪落两腮。哦,原来是清明到了。
清明是缅怀的季节。
是否不曾远离,就没有乡愁缠身;是否不曾死别,就没有思念刻骨。不,世间所有的哀伤无关距离,只予情深。
沉重的时节,墓祭先人,青松下长眠的是我血脉的源头。世世代代颠沛游离,从遥远的河洛走来,是否曾听过黄河怒吼,见过山舞银蛇,是否曾荣耀加身抑或困顿窘迫,我都无从知道。每一年的墓祭都只是一场静默的仪式,墓碑上几个模糊的字迹,如何概括那个躺在里面的人漫长又宽阔的一生。
余光中先生的乡愁隔着海峡连着血脉,任风雨飘摇亦长情不朽。我的乡愁,只在这清明时节重重叠叠的烟雨中浅浅流过,隐隐的乡音竟不知最初从何传来,最远的记忆不过源于奶奶口中零碎的往事。如今奶奶走了,淡化为族谱上孤独的名字,无声又无影。我的祖先啊,在辗转奔波的艰难中,是否盼过开枝散叶的欣喜;一如站在墓碑前面的我,在多年以后想探寻那从未谋面不识姓名的祖先,流淌在我血液中的历史。
人群熙攘,红尘滚滚,我既不是寻觅的旅人,也不是归途的行人。我没有在家乡那条清清的河流浣洗过衣裳,没有见过归巢的鸟儿衔来落日,更没有在脚下的土地播下种子收获粮食。我做着迟缓的梦,与家乡远远地隔阂着,离这个世界好远好远。
半生的岁月已攘攘度过,未出嫁前清明时,墓祭娘家的祖先,成家之后清明时,墓祭夫家的祖先。每一次的怀思都只是浅浅淡淡,只是因为与祖先的素未谋面吗?只是因为与家乡的深深隔阂吗?还是想起多少年以后,我如何躺在这一方墓地之下,而子孙却模糊了关于我的记忆?
松涛阵阵,似在对所有墓祭的人附耳低语:看,那些遍及天涯的脚步,流离失所的灵魂,只有在这样的清明时节,在这一块墓碑上模糊的字迹中,才能被自己的子子孙孙安抚。
啊,原来四海之宽,天地之大,只有故乡连着我们的根,坚如磐石地成为最后一方净土。春去秋来,岁月悠悠,也只有清明的烟雨能熨贴我们的灵魂。当所有的光荣被卸下,所有的悔恨被宽宥,我们才听懂清明时节祖先托给我们的话语。
不必为了与世界的隔阂耿耿于怀,更不必为了与世事的和解跌跌撞撞,一切的烟愁雨恨总会散去。我们终其一生,只不过亲手为自己的墓碑写下那几个残损模糊的字迹而已。
杏花莫恨清明雨。草长莺飞是清明的语言,是祖先在嘱咐我们不需悲伤,不需迷茫,只有春耕秋收才是最好的梦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