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戴小慧

阿婆已经走了很多年。

阿婆是我的奶奶。“阿婆”是客家人对自己祖母的称呼，我们整个村都是客家人，虽然离开祖籍地很多年了，但依然保留客家人的称呼。

阿婆的一生是贫穷悲苦的。她出生在旧中国一穷二白的年代，为换取一亩地救活全家人，以童养媳的身份走进同样穷得揭不开锅的家庭，17岁嫁与我阿公（我没见过阿公，他在我父亲成家之前就过世了），生育了五男二女，物质匮乏，加上人口众多，阿婆除了有忙不完的农活，就是挨不尽的饥荒，还要面对孩子们因吃不饱吵吵闹闹、哭哭啼啼的场景。

阿公生性疏懒，勤劳的阿婆总是看不惯他，难免唠叨一番，阿公听得不耐烦了，就与她大吵一顿。孩子的哭闹声、大人的吵架声，此起彼伏，日日响起，循环往复。直至孩子成年，阿公撒手人间，才稍得安静。

但阿婆的穷苦日子依然没到尽头，叔叔伯伯不大有出息，而且相处得不融洽，我们家在我六岁时就搬离这个经常吵得鸡飞狗跳的大家庭。

我们家搬到镇上，母亲知道阿婆这大半辈子过得穷困不堪，劝她来跟我们一起住，阿婆终究因为放心不下未成家的大伯和两个叔叔，不肯来。后来他们三个人都结婚了，我们家也搬进了大房子，母亲又再三番四次劝她，好不容易劝动了，阿婆才高高兴兴地过来一起住。母亲同情阿婆，也心疼她从小苦到老，什么活都不让她做，早晚先送上一碗汤，如鸡汤、鱼汤、排骨汤……可是辛苦劳累了大半辈子的阿婆一天不干活浑身不自在，整天唠叨：“没活儿干，浑身酸疼。”阿婆喝汤时看着我们几兄弟姐妹没有汤喝，说喝不下去了，母亲安抚她：“孩子好日子长着哩，他们出生在好时代，不用替他们操心。而您呢，吃了那么多苦，现在该好好享受了。”母亲这么说，阿婆无言以对。但她还是常常趁母亲不注意时偷偷把肉放进我们的碗里，我们是受过母亲严格教育的，不敢接，又把肉送回她的碗里，她这才无奈地吃下去。有时，阿婆看着我们吃得那么欢喜尽兴，额上饱经风霜的皱纹在那一瞬间舒展开来，苍老的嘴角露出一丝慈祥。

阿婆是话唠，总有说不尽的话，聊不完的天。尤其喜欢找我聊，我也乐意听她说，有时也会把学校有趣的事情告诉她，但阿婆没有文化，又长年待在乡下，有时听不懂我说的话，这时我就要绞尽脑汁，想着怎么把那个词、那句话解释得通俗具体些，好让阿婆明白。我不知道她最终有没有听懂，只知道她听得乐呵呵的。

阿婆在我家的日子并不长久，四婶因为忍受不了四叔懒惰不顾家，丢下一对年幼的儿女，离家出走。阿婆得回乡下去照顾四叔的那对儿女，又开始她较为漫长的苦日子，直至她带着一身病痛离开人世，71年的风霜岁月就此画上了句号。

阿婆走了很多年，她时常出现在我梦里，梦里的阿婆依然会偷偷地往我碗里放肉，喜欢向我诉说她的一生，静静地看我学习……

又是一季的春暖花开，又到了一个想念的季节，阿婆，我又想您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