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钱友灿

老房子的屋顶漏水了，父亲找了个老师傅帮忙修一修，我也跟着去老房子打下手，漏了水，有些东西需要收拾收拾。

“咦，这两瓶是什么东西？”我在收拾老木床的床底时，在最里面的角落里，看到了两个很老的那种塑料瓶，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。父亲过来看了看：“哦，是午时水啦，上次要用的时候找半天，原来在这里。”午时水，一个仿佛很遥远的名词，但又是那么地亲切。

打开瓶盖，依然是清澈透明，闻起来没有变味，好像依然能闻到一个节日的味道。藏了这么多年，它依旧没有改变原来的模样，它就是这么神奇，连那个节日也充满了令人向往的神奇。

端午节，应该是小时候春节以外最好玩、最开心的一个节日了。

这一天，小孩们可以尽情地玩水。倘若其他时候玩水，总免不了母亲的一顿臭骂，甚至藤条伺候。但在这一天，可以尽情玩，即使把衣服弄湿了几遍，母亲最多也只是轻声吩咐：“别着了凉。”小孩屁股三把火，我们可不管了，厨房里各种塑料盆都搬出来，还有自己用竹子做的呲水枪，能玩的都一股脑全搬到天井，刚刚从院子里看得到太阳就开始狂欢，一直要持续到下午，天气稍稍有点凉意之后，母亲的再三催促下才会悻悻收场。

这天，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也不下地了，在天井陪着我们。每次我们就把天井的出水口堵了，就让父亲从井里一桶一桶地打水，直到水漫金山也不肯让他停。“好了，好了，等一下把里屋都淹了。”母亲的嗔怪似乎不是喊停，更像是一种鼓励。

等我们玩累了，玩腻了，母亲照例会用家里的那口大铁鼎煮上几桶艾草水，让我们洗澡。刚开始，我是不大乐意的，因为有一股冲鼻的草药味。后来母亲说，端午节洗了这艾草水啊，可以去湿除疾，以后连蚊虫都不敢咬你了。小时候农村里蚊虫多，想到有这样的功效，就接受了。后来慢慢竟也习惯了这艾草味，仿佛洗了之后，几天都能闻得到那股清香。

端午的正午时分，到河里或井里接上一瓶午时水也是每年必做的事。不仅是母亲，几乎村里的老人们都说，这午时水很是神奇：一是放在阴凉的地方，多少年都不会坏；二是有治病的功能。村里的老中医说过，它是一种很好的药引子。有些中药，如果用午时水熬制，喝了会大大增加其药的功效。小时候，我对这种说法半信半疑的，直到工作的那一年，才真正惊讶于这种神奇。那一次，手臂上不知被什么东西感染到，刚开始只是痒，后来起了水泡，最后竟然有些溃烂。找了好些医生，擦了好多种药膏都不见好。后来听村里一老人说，有一古方，保证一擦就好。找一些陈年的稻米磨的粉，加上午时水，搅拌成糊状，用一根公鸡的尾巴毛，蘸了涂在伤口处，就好了。我半信半疑，可又实在没法了，就照着做了，没想到不用两天，就真的好了。

从此以后，对午时水，几乎有了一种肃然起敬的敬仰。

好多年过去了，随着年龄的增长，对各种节日越来越不感兴趣了。那天，女儿在翻看我电脑上兄妹俩小时候的照片和视频，突然捧腹大笑。我有些好奇，凑近一看，哦，是好些年前端午节家里几个小孩玩水的视频。只见三弟还是学着我们小时候的样子，把天井的出水口堵了，打开水龙头，灌了满满一池的水，几个小孩就像我们小时候，玩得不亦乐乎。高瘦的儿子只穿一条小裤衩，在天井里有模有样地扑腾着，扭着身子，活像一条上了岸的泥鳅。女孩们还斯文些，不敢光着身子洗，只是在一旁不断地泼水，笑声此起彼伏。母亲在一旁还是会嗔怪：“这自来水，要钱的，这得浪费多少水啊……”还没说完，笑容早已绽开。

记得那一天正午，我弄个矿泉水瓶，想去接点午时水。母亲却在一旁笑着说：“要去河里打的才算是午时水，自来水没用的。”想着家乡附近的几条小河这些年早已污染殆尽，也只能作罢了。

现在，望着这眼前的午时水，却还是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模样，不变色，不变味，纯洁透明。可记忆中端午的戏水、童年的美好、午时水的神奇却好像渐渐模糊了。如若不是今天这两瓶神奇的午时水唤醒，这记忆的盒子不知又要蒙上几层的灰尘。我不禁羞愧起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