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林小冰
母亲很在乎中秋我回去和她拜月娘。
有时我意兴阑珊,母亲在电话那头沉默后留下一句“随你吧”,听得我心里自觉薄情。不经意地舍弃母亲的深情,那不是我的原意,对父母一直心存不舍之爱。
儿时的小巷是青石板铺成的,两排规整的瓦房,门对门,户对户。每当下雨天,我爱坐在屋檐底下,看雨水打在屋瓦,泛着道道清凉的流光,雨水敲在鳞鳞千瓣的瓦上,然后顺着瓦檐成了水帘掉下来,模糊了巷头高大的梧桐树。
中秋夜,孩子和大人盼着月娘的现身,在这一天,应当把月亮尊称为月娘。若遇到天气不好乌云遮月,羞答答的月亮若隐若现,或是索性就飘点细雨不出来,尽管赏不到月娘曼妙的身姿,只要时辰一到八点多,母亲便和其他人家的大人一样,开始拜月娘的礼节。心中的惋惜又不好表露,那样是对月娘的不敬。我暗暗欢喜,知晓拜了月娘便是零食盛宴。
母亲梳洗整洁后,在门口摆上干净的四方桌,把精心准备好的水果拼盘、月饼、芋头恭敬地摆放上去,点燃香烛,对着月娘许愿祈福。整条巷子,放眼便是熊熊烛光,红色的火焰在夜幕的视野上抛下一道奇光,燃烧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愿望,我们小孩说不清窥伺中秋夜的庄圣多一点,还是更多地偷觑着这场朝拜的果实。一看到燃烧手工制作的精美彩纸月娘衣,便知道接近尾声了,最后在串串炮竹声中结束这场神圣的朝拜。烟雾遮满视线所到之处,喘息在呛人的空间里,那种窒息感无法抹去。
仪式结束,母亲拿出月饼。饼盒花花绿绿,透明胶质,盒盖印着嫦娥奔月、花好月圆的图案,里面装着四个能辨别出“五仁”字样的圆饼。金黄的饼皮,用小刀一分为四,尝着里面各种果仁,香甜而松脆。尝完月饼甜食,吃花生酥、芝麻酥,吃点柚子解渴,当然,还有母亲递过来的那杯热茶。最后母亲嘉赏两个红红的柿子,好生包在干净的手帕放在床头。第二天醒来,先一闻手帕上柿子甜甜的香味,平淡却清甜,胜过哈根达斯的甜腻。
一晃时光就这样在懈怠地捱延下流失,不变的习俗在母亲的操持下,年复一年的上演。和母亲一起过节的次数越来越少,直至记不起有多少个中秋夜没回家,直至铺天盖地的中秋祝福飘洋过海向我扑来,这样曾经完美的温馨,如花娇灿般在我心灵的深处重新开放,手帕上的柿子香味儿,一夜之间如墙头的金银花,不需要谁来采摘,拼命的蔓延、怒放。
那一刻,我迫切的想回家。
尽管现在的月饼琳琅满目,母亲还是找来五仁饼,切一块直接放我嘴里,只觉甜得发腻,果仁又硬又不好闻,碍于母亲的盛情不可拒绝。忽而想起朱元璋和珍珠翡翠白玉汤,这个世间没有绝对的事情,时光深处,物是人非。
我未能沿袭母亲的那一套做法,在中秋之夜毕恭毕敬摆上祭品恭候月娘。今天的孩子早已不吃五仁月饼,也不迷恋花花绿绿的饼盒,他们有的是多样美味的零食,有的是剌激好玩的游戏,他们不会在中秋夜开心闹腾着。当我和母亲一样老去之时,我的孩子不会像我这样,有一段骄荣得能够忽然炫耀的记忆,某些儿时的温情是署上特权的。
似水流年,我们无非是幻变世界的他乡之客。可总有一些人,终生难以割舍,总有一些念想,一些回忆,如高山茶香,一碰就喜悦的流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