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苏香

2013年春，我忽接到一位校友的电话：“蔡俊贤教导瘫痪多年，一直卧病在床，神志时清时糊，我去看望他时，他一直在问你过得好不好……”

久违的名字忽地在耳畔响起，我一愣，泪水瞬间倾下。三十多年了！

蔡俊贤，是我读中学时的教导主任，潮安人，虽未教授过我的课程，却一直对我关心有加。上初中那会，因自己患严重脚疾，步行郊外读书困难，蔡教导很关心我，他经常和刘元锡校长来家里看望我，还鼓励两位同学用自行车骑我上学。经潮安的陈映华阿姨（母亲的朋友，原在陆丰南塘卫生院工作）介绍，我定于11月底前往潮州做肢体矫正手术。

收到陈姨来信的那天，正巧蔡教导和刘校长来家里看望我，他们很高兴，刘校长当即表示由蔡教导陪我前往，说蔡教导是潮安人，去潮州熟，又刚好当时蔡教导正在办理调回潮安工作的手续，常返往于陆丰和潮安之间。

那时没有陆丰直通潮安的班车，行程很不方便，得早晨坐车到甲子，从甲子坐车到汕头后，再由汕头转道潮安，行程三转四弯。所以那天天未亮，蔡教导和我们一行坐上拖拉机的后座奔往甲子。冷风阵阵扑面而来，车板一上一下在坷坎的山路上颠颇，跳跃，一排排黑蒙蒙的树木和群山不断向后隐去，退去……

一路风尘仆仆，待找到潮安彩塘的陈姨时，已是下午三四点了。蔡教导将我交付给陈姨后，方才孤身转道回沙溪老家。

住院期间，蔡教导来看望我几次，鼓励我：“要有战胜疾病的信心，争取早日重返校园读书。”

三个月后出院时，因为绑在脚上的石膏没拆，上下车很不方便，部队医院用吉普车送我们到车站。母亲正准备扶着我挪动，蔡教导阻止：“不行，石膏未拆，很重的，别撕到伤口。”说着，他蹲下高大的身躯，爽快说，“来，我背。”

我迟疑，没动。

蔡教导说：“莫怕，我这身子骨棒棒的，背得动，来。”就这样，他背我上车，又背着下车，直到回湖东。那绑在脚上的石膏沉甸甸的，少说也有十来斤。彼情彼景，总让我泪目。

回家后，我一直在家自习，打算拆除石膏后再上学。期间刘校长和蔡教导以及班主任经常来家看望我。半年后，当我拆完石膏，重返学校读书时，蔡教导已办好手续，回到自己的家乡潮安沙溪中学任教了。

他调走后，一直与我保持着书信来往，他每封的来信，都如父亲对子女般谆谆教导和关爱，我们一直保持联系多年……直到后来，我寄去的每封信，都石沉大海，没了音讯。

2006年秋，外甥女陪我到潮州，我打算转到沙溪镇探望蔡教导，然而从他的同事口中获悉，他早已退休，并离开沙溪镇，定居广州多年。

2013年春，我脚疾复发，增生、关节炎、风湿等症相继袭来，前往广州求诊的第二天，我和爱人决定前去看望蔡教导。与师母通了电话，得到恩师的地址后，我们按图索骥，寻踪而去。可偌大的广州想找个人犹如大海捞针，不是想找就能找得到的，那时微信尚未广泛应用，定位之类的先进功能还不具备，我们全靠行步摸索着找。

雨，淅淅沥沥地下。我们上午九点多从龙洞乘车出发，一路走走停停，问问寻寻，竟花了近2个钟头，才终于在一个树木葱茏的小区找到了恩师的家。

师母把我们领进家里时，我看到了一具形容枯槁的老人仰卧在竹床上。他，就是我阔别三十多年的恩师——蔡俊贤老师。

师母走上前去，轻轻附在恩师耳边，说我来看望他了。恩师眨着滞呆的眼球，蠕动着干瘪的嘴巴，像说着啥。然而，我却一句都没听清。显然，病魔的侵蚀，早已使恩师丧失了语言的表达能力和肢体运作的功能。

对比昔日身材魁梧、步履矫健的老师，我百感交集，鼻根阵阵发酸。

恩师的女儿在他身边不时给他翻身、喂水、掖被子。师母在一边给我们冲茶，拉家常。在断断续续的闲聊中，恩师偶尔也嗯嗯嗡嗡插上一两句话，师母给我们翻译，恩师说他退休金有3000多了，孙儿考上了华南理工学院，儿子出国定居。从恩师断断续续谈吐不清的话语中，我体会到恩师此刻满满的自豪感和喜悦之情。

谁说不是呢，恩师一路走来，多不易！

早年，他背乡离井，从潮安来到陆丰工作，一干多年。那时，他家居湖东后坑村，每月几十元乃至百多元的工资既要养家糊口，又要供孩子读书，生活艰难，可想而知。然而善良低调的恩师，却无怨无悔。他将自己满腔的热血和知识，无私地献给陆丰的教育事业，尽心尽职教好湖东的每个学生，上好每一堂课。

当年恩师才四十多岁，身体强健，满脸红光。长年穿着一套浅蓝色中山装，走路仆仆有声，踏地有音，那一口浓重的潮汕话让他在校别具一格。他教的学生成千上万，大家都很尊崇，爱戴他。他离开时，他所居住的后坑村村民夹道相送，挥泪作别。

几年前，听说恩师走了，遗憾之情充溢于胸，曾嘱托一位校友，希望恩师百年之时，告知一声。然，因种种原因，恩师去逝的噩耗，我竟是从刘校长那儿得到消息！未尽最后一点感恩孝义之心，实感疚愧！

恩师生前的教导之情，关爱之恩，我一直铭记于心，感念于怀。